蓝色少年（18）
chapter 18
王俊凯人生里，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痛哭，也没有人曾经当着他的面，如此失声痛哭过。他的肩头渐渐有一点濡湿，一部分是王源的眼泪，一部分是他们紧贴在一起，被闷热天气捂出的汗。他能感觉自己后背的衬衫被拉扯着，王源用了点力气，他哭的也用力，贴近自己的身体在微微抖动，哭声时断时续，显露出声音的主人极力克制，却又无法控制的情绪。
大概因为哭声太痛苦难过，王俊凯也不由微红了眼眶。他心疼着王源，也难过于这哭声背后的那些——对年轻生命的惋惜，对生命这件事本身的敬畏，还有对于女生的愧疚——这一切组成一个重重迷雾般的世界，它失控于他们的认知，也让他们无能为力，痛苦不解。
王俊凯很轻地抚着王源的背，他能清晰感觉到嶙峋的骨骼，他用记忆里奶奶曾轻抚自己的力道手势，想去给予王源一样的安慰。王源因哭泣而支撑不住的身体靠着他，依赖着他，信任着他，他们就在这一刻，形成了命运共同体。倘若王俊凯日后回忆起来，就会知道，这不自知的一刻，正在构成人生的一些重要时刻。
王源没有哭太长时间，他有意控制自己，从王俊凯肩膀离开后，他很快用手背擦去眼泪，他没有看王俊凯，脸潮红着，通红的眼睛垂下来，说话的声音里有刚哭过的沙哑：“我不想回去自习了。”
他们走了很久的路。连单车也不骑，离开学校，在车水马龙的夜间城市穿行。经过许多招牌璀璨夺目的门店，摆在路边的冷饮小摊，夏夜永远喧扰的大排档，形形色色的人，互相探索的目光，他们不发一言，一前一后走着，好像不知疲倦，也不需要什么目的地。他们从小到大的语文课里，总被教育去寻找中心与意义，但还没有人教他们，世间许多事，本无意义和逻辑。
王俊凯拉在后面，有很长的时间，可以用来观察王源。他注意到，王源的脖子修长，有一双招风耳，头发浓密蓬松，他的肩背总是挺得削直，走路时从校服里，隐隐若现出瘦削的后背。除此之外，他真的太瘦了，那跟自己不一样，不健康而可疑。
就在自己的小腿都开始有些酸胀，王俊凯以为王源会一直走下去时，他却停住了。他们来到了江滨，远离那些热闹的大排档和音乐喧嚣的广场舞，脚下是每踩一步便会留下脚印的细沙，对岸摩天高楼林立，周围一样有一些或许顾自迷失的人，夜里的江面闪着粼粼的光，夜色有它独有的静谧温存。
王源停了下来，王俊凯与他一起，在沙滩上席地而坐，天上悬着一轮晦暗的月亮，几朵云慢慢移动着，遮住月亮，又重现月光。只要王俊凯愿意，他可以是耐心的陪伴者，长久不讲话，他没有再观察王源，而沉浸在此刻如水的夜色里，像不再执着于寻找某种答案。
倒是王源在沉默了许久之后，转过头来，观察了他一会，王俊凯任着他目光在自己身上梭巡询问，好一会之后，才转过脸看他，明知故问低声道：“你在看什么？”
王源的眼睛，在夜色下依然明亮，盛着一些干净过头的水意，他说：“你是蓝色的。”
“？”王俊凯微微挑起眉。
他淡淡一笑，向王俊凯解释，声音低哑，还有些闷闷的鼻音：“这样的月光下，你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蓝色的。”
不知道是因为他说话的语气，还是这句话本身，王俊凯听了有些难过，他笑了一下，没有回应王源，好一会之后才说：“你也是的。”
他以为王源会对黎小萤的事缄口不谈，但或许因为信赖自己，在他们各自沉默对望着江面，和对岸楼宇足够久之后，他说起话来，仍旧低声细语。
“其实，如果有人问我，黎小萤留了那封信，我生不生气……我想我还是多少有点生气的，但我不怪她故意把错推到我身上，我更在意的是，她做了这样的事，却只留了这样一封信，这是不负责任的……”
“她以后，可以是一个自由的大学生，一个男生的女朋友，妻子，一个小朋友的妈妈，一个家族的姐姐，阿姨，奶奶，就算有很多人不理解她，也一样会有很多人爱她，希望她能幸福，平安，长命百岁……只是现在，她自己放弃了这些，她统统都不要了……把一堆事留给其他人，幼稚，任性，懦弱，又逃避……”
“……但是我不怪她，只要她能好好的，继续像其他人一样活着……”
或许该讲的都已讲完，王源的话停在这里，似乎没有句号一样，他灰暗着表情，直直地望着盈满月辉的江面。他知道人生一定不是非此即彼的肯定句，也许就跟这枉然的停顿一样，背后是长久的省略号，惊世骇俗的感叹号，悲喜交欣的分号，然而黎小萤再也无从知晓……
王俊凯知道任何语言，在这一刻都是无力的，也是不需要的。很久之后，他拍拍自己的肩，轻声对着王源说：“要不要靠一靠？”
王源静了一会，而后顺从了他想安慰人的愿望，他几乎没有犹豫，偏过头，靠在了王俊凯的肩头，就像他前面做的那样，那是一个不算强壮，但很坚实的肩膀。让人觉得安全，可靠，有所依赖。
为了让姿势更容易一些，王俊凯坐近了一点，他伸出手，揽住了王源的胳膊。他们保持着这个缱绻的拥抱，良久不出声。
在月光下，少年们看起来就像是蓝色的，明亮，温暖，充满隐喻和抒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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